亏他想得出来。
诸多物件,摊开摆在九层台阶之上。
有的是铜镜,有的是玉佩,有的是手帕,甚至还有女子的肚兜！
柳毅朝胡图图摇了摇头,却并未回答他,只朝着台阶上伸手指了一指,顿时就有一层七光,附着在九层台阶之上。
火焰如虹,升腾而起。
虚空长虹火！
柳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,用天火将这些记载着水镜影像术的物件,焚烧得干干净净,一样不留。
“逐月！”
柳毅淡淡扫视了逐月真人一眼,说道:“你若是再坐在地上,不肯起来,那就休怪我不顾情面,将你踹下山去！”
“弟子逐月,谢柳师叔赐罚！”
逐月真人犹豫片刻,将满地灰烬扫视了一眼,有气无力问了一句,“弟子有一事不知,还请师叔解惑。”
柳毅居高临下,站在第九层台阶之上,凝视着逐月真人,言道:“但说无妨。”
逐月真人问道:“师叔为何要毁掉这些物件?”
柳毅施展出一道避尘诀,扫去满地尘埃,说道:“我若不毁了这些物件,此刻你只怕还坐在地上,心若死灰,不肯站起来。”
逐月真人拱手抱拳,做足了礼仪,又道:“师叔何不在众人施展水镜影像术之时,就阻止他们?”
闻言,柳毅却并未作答。
这个问题,只怕不仅逐月真人想问,就连周围围观的胡图图,以及其他玄天宗弟子,也想问这个问题。
柳毅只扫视了周围众弟子一眼,就衣袖一拂再度进入半道峰大殿之内,伸手搭在唐佳文手腕上,替正在入定修行的唐佳文把了把脉,再与易长风交代了几句……
片刻之后,逐月真人脸上忽然间出现了一抹笑容。
踏踏踏……
逐月真人一步一步朝台阶上走去,直到来到了大殿门口,才跪拜下来,朝殿中柳毅三跪九叩,空中高呼:“弟子逐月,叩谢师叔教诲！”
随即,逐月真人竟是仰天大笑,出门而去。
嗖！
一道剑光载着逐月真人,飞空而起,消失在众人视线里。
三十大板之后,逐月真人拜了柳毅二次,第一次只装模作样施礼说了句谢师叔赐罚,第二次却郑重其事登上台阶,三跪九叩,叩谢师叔教诲……
他刚刚还羞愤欲绝,恨不得死了算了,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。此刻却像是一个穷了一辈子的乞丐,突然间捡到了千两黄金,欢喜到了极点！
“疯了！疯了！”
胡图图摇了摇头,叹息道:“我只想教训教训他,这才扒下他的裤子打了三十大板,没想到这逐月真人自尊心太强,居然经受不住这种打击,活生生疯了,唉……”
不仅胡图图这么想,周遭上万弟子,大抵上也是这种想法。
柳毅却懒得理会半道峰大殿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,只眼观鼻、鼻观心,与易长风一起护卫在唐佳文身旁。
“这该如何是好！”
胡图图连连叹气,朝帝无恨说道:“逐月真人是掌门人的弟子,算是我毅哥儿的师侄。这人平日里鼻孔朝天,目中无人,我虽看他不顺眼,却也不想弄疯了他。若是掌门人追究此事,到头来肯定是毅哥儿帮我出头,我又替毅哥儿惹了一场麻烦事……唉！”
“夫君！”
帝无恨摇了摇头,把胡图图肥颤颤的手臂抱在怀里,“逐月真人没疯,夫君不必唉声叹气。”
“怎么没疯?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,能在受到这等奇耻大辱之后,还满脸笑容、欢喜愉悦?”
胡图图连连摇头,把脸上的肥肉甩得不断颤动,说道:“你难道没看见,早在逐月真人飞走之时,那洪铁山就已经急急忙忙的追了过去吗?那洪铁山肯定明白逐月真人疯了,怕逐月真人想不开要自我了断,这才跟了过去。”
帝无恨微微一笑,嘴角出现两个明艳动人的小酒窝,说道:“夫君无需自责,逐月真人真的没疯,你今日这件事情不仅没有做错,反倒正好合了大哥的心意。”
“为何没疯?”
胡图图只把眉头一皱,严禁就眯成了一条缝,问道:“为何正合了大哥的心意?”
这一问,把周围弟子的注意力,全吸引了过来。
刚刚逐月真人离开之时,有不少弟子跟随在洪铁山身后,前去追踪逐月真人。剩下的弟子则三五成群处在一处,议论纷纷,相互交流意见。
修行之士耳聪目明,帝无恨与胡图图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,与怎能瞒得过众人耳目。
“逐月真人资质不凡,身为大神的徒孙,身为天下第一高手的亲传弟子,他在琼玉地界中可谓是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。若按照常理,他逐月真人理当受人追捧,受人敬仰;理当万众瞩目,众望所归。像他这种人,身上就像有着无数光环,理当万事万物,都要围着他转才好。可当逐月真人闭关修行一段时间,再回到玄天宗之时,却蓦然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师叔,而且这个师叔惊才艳艳,将他所有的光辉都遮挡住了,就玩若是一轮旭日悬在天地之间,而他逐月真人则成了微不足道的羽之光。”
一言至此,帝无恨莞尔一笑,风情万种,说道:“有大哥珠玉在前,逐月真人自然就成了破砖烂瓦。于是,他就想不通了……”
“有道理！”
胡图图连连点头,附和道:“常言道,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,果然有道理。可是,这和他发疯,又有什么关系?”
“他耿耿于怀,羡慕嫉妒恨,心中就生出了魔障,难以自拔。”
帝无恨脸上笑意不减,抬头看了一眼半道峰殿门,说道:“大哥先是让你处置他,又任凭龙无瑕与其他弟子施展水镜影像术。一旦今日之事传了出去,逐月真人就将成为琼玉地界的笑柄,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料。此事,已是将逐月真人的自尊与自信,彻头彻尾摧毁得干干净净,让他丢光了所有的颜面,让他无地自容,生出了寻死之心。人一旦想死,就万事皆空,如此才能大彻大悟。”
“这话看似有理,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啊。”
胡图图满脸不解,说道:“如果只要寻死寻活,就能大彻大悟,岂不是那些自杀不成功的人,都是伟人?”
“逐月真人之所以生出了寻死之心,只因为他要逃避现实。此等心高气傲之辈,怎能让自己以一个臭名远扬的身份,活在这天地之间。”
帝无恨说道:“大哥将所有记载水镜影像术的物件都烧毁,让逐月真人明白,今日发生的画面,不会传遍天下。逐月真人这才缓缓清醒过来,知晓自己心中存有魔障,故而大彻大悟,大笑而去……”
“这就悟了?”
胡图图满脸不信,问道:“就这么简单?”
“大哥先是把逐月真人bi入了颜面无存,万念俱灰,甚至到了一心求死的地步。随后,再当着逐月真人的面,把那些记载水镜影像术的物件毁掉,让逐月真人心中重现希望……前一手把逐月真人压出了无边炼狱,永世不得超生,后一手却把逐月真人硬生生从无边炼狱里救了出来。”
帝无恨感慨道:“逐月真人丢掉了所有的颜面,就相当于丢掉了心中包袱。他连这等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事情都经历过了,先前那些由羡慕嫉妒恨所产生的魔障,又算得了什么?魔障一除,道心就会精进。修道,就是修心。而今祛除了魔障,道心精进,逐月真人再不受羡慕嫉妒恨等诸多杂念困扰,从今往后便能潜心修行,他如何能不高兴?”
“原来如此！”
胡图图连连点头,赞叹道:“你果然聪明,竟然连这么深奥的事情都想得通,不愧是我胡图图大天才出来的女人！”
周围弟子全在侧耳倾听,而今亦是得到了答案,便拱手辞别了胡图图等半道峰修士,各自离去。
众弟子一走,半道峰又恢复了清静。
直到各峰弟子走得干干净净,胡图图才急急忙忙问道:“我还是有些不明白。”
“我若总是问东问西,岂不是显得我很愚蠢?”
胡图图抬头挺胸,做出一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架势,说道:“如果我问的问题太简单,岂不是会被人耻笑?”
扑哧！
帝无恨掩嘴一笑,把脑袋靠在胡图图肩膀上,说道:“夫君问吧。”
“记载水镜术的物件虽销毁了,可今日之事却有上万个人看到了,人多口杂,难免会传出去。”
胡图图面带疑惑,问道:“若是传了出去,逐月真人不还是会颜面无存吗?”
“大哥既然烧毁了物件,分明就是不想让此事传出去。能成为玄天宗内门弟子的,没有几个是笨蛋,他们怎会猜不到大哥的心思?就算传了出去,那又如何?”
帝无恨说道:“常言道,浪子回头金不换。他做了错事,被师叔训导了一次就大彻大悟,从此精修剑道,修炼有成,只等他威震天下之后,今日之事就算是一段佳话。后世之人提起大哥,就会提起逐月真人,提起今日之事,此事变成了一桩美谈。”
“竟然是这样啊！”
胡图图恍然大悟,又问道:“逐月真人离去之前,是不是连这一点他也想到了。”
“我不是逐月真人,又怎知道他的心思?”
帝无恨面带微笑,偎依在胡图图身边,说道:“此人资质出众,心智不凡,哪能随随便便就猜得透?”
“看来我确实比较愚笨。”
胡图图又问:“像我这么笨的人,心思很容易被人猜透吧?”
帝无恨转头在胡图图脸上亲了一口,答非所问,“夫君心中有我,我就心满意足,何须去猜。”
闻言,胡图图眼神一颤,顷刻间想起了万蕊蕊,心思忽然变得有辛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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