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路上，左之航并没有对亭絮另眼相加，相反，只是冷冷淡淡，将她当成寻常的囚徒对待。却也没有怎么虐待。
亭絮也不以为意，安然地呆在左之航身边，偶尔为他端茶倒水，神色淡然，对左之航的恩将仇报没有丝毫责难之意。
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十日，逃逸的嘉俊没有丝毫消息，左之航渐渐有点坐不住了，在傍晚时分第一次对亭絮说话，问：“你到底是九皇子的什么人？”
“什么人都不是。”亭絮站在他身后，信口道：“如果严格来说，应该是一个被他算计的人。”
左之航愣了愣，竟没有相驳，而是沉默了半响，似乎相信了她的话。
“听之前的言语，左公子应该与九皇子更为相熟吧，却不知为何结仇？”亭絮等了等，见左之航若有所思的模样，一边为他添上茶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。
她没有指望回答，只是觉得此刻的气氛没有前几日那般僵硬，所以试图说几句话，好拉近她与左之航的关系。
“当世所有人都相信皇家最优秀的子弟是三皇子嘉言，却无人能知，真正谋略无双而且心胸阔达之人，是九皇子嘉俊。”过了好久，左之航莫名其妙地蹦了一句话出来：“当年他以白丁身份游走江湖，武功并不算绝高，却单枪匹马收了金刀山寨，搅了一起黑道合盟大会——也是因为那件事，我才与他结识。只可惜，当初没认出他的皇子身份，反而以为可以招揽。”说到这里，左之航眸光一寒，声音转而阴冷起来：“谁知，竟是引狼入室！我将他带回左家，他却以造反之名围剿了左家满门！”
“那左家，确实谋反了吗？”亭絮继续问。
左之航蓦地转过头，目光阴狠，重重地瞪了亭絮一眼，方道：“这不是你该问的。”
亭絮也不生气。果然收声，继续如前几日那样，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模样，站在左之航身后。
“即使我父亲真的有反志，可是我待嘉俊如手足兄弟，他不该出卖我！”就在亭絮以为左之航再次恢复从前那种冰雪状态时，却意外地，听到了答案。
亭絮默然。
是，无论在什么理由下，嘉俊的作法，确确实实是背叛。
可她呢？
这不足二十年的一生里，背叛的人，又何止一个？
亭絮唯有苦笑。
“既然如此恨他，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？”
“我本欲杀他，可惜当今世上，只有他一人知道我父亲现在被关押在何处。所以我跟他打了个赌，只要我能生擒他，他便将我父亲放出来。”左之航竟极好脾气地解释道：“你放心，只要他肯合作，我不会杀你。”
“那如果他不来呢？”亭絮问。
“如果明天嘉俊还不来救你，就休怪我心狠手辣，到了阴曹地府，就去找他算账吧！”左之航也不知烦恼什么，不等亭絮说完，便不耐烦地将桌上的茶盏扫在了地上，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。
亭絮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的背影，然后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拾检起地上的残屑。
房门外，左之航透过门缝，冷淡地望着里面蹲着的人影。
暮色西斜，将那个小小的身影，显得单薄而遥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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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第十一天，一大早，亭絮便被唤了起来，然后两个婢女走了过来，将一件很奇怪的事物裹在了亭絮的身上。
亭絮没有问她们是什么，只是用力地闻了闻，便闻到了充鼻的硫磺味。
她心中一凛，竟是炸药？
然后，她想起昨晚左之航的话，今天，大概是他给嘉俊的最后期限了吧。
想到这里，亭絮只能苦笑：左之航一直坚持嘉俊看重她，却不知，她与嘉俊早已是死对头，两人都是恨不得将对方杀之而后快，又哪里会冒险来救自己？
看来，这次是死定了。
收拾妥帖后，他们依旧按着以往的样子，上了马车。
左之航与亭絮两人同坐在车厢内，面对这面。
左之航拿着一卷书册，信手而翻，仿佛面前的人不存在一般。
终于，还是亭絮按捺不住，轻声问道：“今天是最后一天？”
左之航放下书卷，抬眸淡淡地看着她，回答：“是，我已经带话给九皇子，若今天他再不来，我只能杀你了。现在查得太严，继续带着你，处境会很危险。”
这一路上，左之航都是伪装为大茶商，固然亭絮很合作，可是样貌过于出众，依然引人侧目。
“其实，他真的不会来。”亭絮叹口气，头一偏，透过窗帘看向外面道：“凡是知道我真正身份的人，都会鄙弃我的。更何况，我还骗过他的家人，他恐怕欲杀我而后快了。”
“你真正身份？”左之航灼灼地望着她，重复问。
“荡妇啊。”亭絮回头一笑，满语轻松道：“不是他们以为的纯情女子，或者才艺佳人，不是为形势所逼迫出淤泥而不染的绝世红伶，也不是什么卖身葬父的孝女——他们看到的，喜欢的，都是我的身份，而我的真正身份，其实就是一个跟谁都能睡的荡妇，试问，这样的女子，九皇子会纡尊降贵前来救我么？”
说到这里，亭絮顿时感伤起来，在那一刻，她原谅了离若的不辞而别。
有什么理由怪他呢？
自己，早已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了，离若又是那么一个孤高清白的人，仿佛不沾人间烟火似的。在十二岁那年被承恩压在身下时，她便已配不上他了。
左之航不语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亭絮第一次表现出来的情绪——在冷静后面，深深的落寞与自怜。
“其实……”他不由得想说点什么，却不妨亭絮猛地站了起来，不可思议地往着帘子外的大街。
左之航也跟着转过头去，然后，顺着她的视线，他看到了一个绝世出尘的男子，穿着白布长衫，从容的走在大街一侧。
他只是这么信信地走，分明是那么喧嚣的街道，刹那间，便如同空谷一般静谧起来。
而紧跟在男子身后的，则是一个明艳照人的少女，矜高骄纵的样子，大声喝道：“离若！你给我停下来！”
左之航满心狐疑，回头看向失常的亭絮，只听到亭絮自言自语道：“清和，清和为什么会和离若在一起？”
清和公主的出现，生生地止住了亭絮冲窗而出的冲动，马车粼粼，人潮涌动，那一男一女的身影，转瞬间便消失无踪。
“你认识他？”左之航目光一寒，质问着失魂落魄的亭絮。
亭絮张了张唇，莫名的，泪水竟涌了出来。毫无征兆，反而让左之航吓了一跳。
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说第二句话，马车突然重重地蹦了一下，左之航刚伸手扶住差点扑倒在地的亭絮，便听到车夫的位置上，传来了嘉俊特有的干净带笑的声音：“左兄，小弟来晚了一步，不知左兄是否想念得紧啊？”
左之航脸色一扁，掀起车帘，便冲了出去。
马车依然疾驰着，亭絮只能紧紧地抓着座椅，方不至于被甩出去。
外面打斗依旧，受惊的马飞快，很快便甩开了左之航的手下，驶出了闹市，向郊区的悬崖边驶去。
四避的行人中，离若转身，有点头疼地看着那个对他痴缠不休的清和公主，又往后方的喧闹看了看。却只看到了一辆失控的马车，以及，扬起的帐幔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他有种失去什么的怅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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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一直撞到了悬崖边上的岩石上，方才停下，疯狂的奔跑早已让那辆装饰豪华的马车支离破碎。
亭絮挣扎着从车厢里走出来的时候，刚好看见了站在车顶的两人匍一分开。
双方身上都已挂彩，只是左之航尚能气定神闲，而嘉俊已经有点气喘了——可即使处于劣势，嘉俊的脸上仍然带笑，清秀如少年的容颜，显得那么人畜无害。
然后，左之航瞥见了她。纵身一跃，跃到了亭絮的身后，擒住她。
“既然你已经来了，不如我们休战，先谈笔交易。”左之航一面说，一面将手按在亭絮身上的炸药上，只要他稍一用力，便会引爆炸弹。
“我来倒不是为她，只是不想让你那么嚣张而已。她是死是活，老实说，我还真的不在意。”嘉俊的话音还未落，身体已向他扑了过来。
左之航似有点出乎意料，眼见着嘉俊攻来，他最快的防守自然是将亭絮扯至身前拦此一掌，可他并没有如此做，而是推开亭絮，迅速地往后退了几步。
岂止嘉俊也不过虚张声势，见亭絮已然让开，他身形一晃，左之航只觉眼前一花，嘉俊已经闪到了咫尺间。
“我又学了一点专门对付你的武功，对不住了，左兄。”嘉俊无辜地笑了笑，话音未落尽，掌风已至。
情势突变，嘉俊一掌打下，左之航踉跄之余，擦过亭絮的身边，往侧边倒去。
哪知后方的石块并不稳固，左之航还未来得及站稳，身体一倾，便往后倒去。
亭絮似乎想抓住他，却不知为何，也没有站稳，反而扑向了左之航，左之航收势不及，竟这样被亭絮撞到了崖下，仓促间，他抓住了亭絮的手，一拉一扯，亭絮也随之落下。
两人几乎是同时落下，没多时便垂下了好几丈。
风声呼啸，亭絮脸颊被寒风吹得生疼，左之航则在咫尺间的距离，一起落下。
她没想过，最后陪她死的人，竟然是这个脸色苍白的书生，想到他们一起落下后，骨血糅在一起，真正是死会同穴了，亭絮苦笑了一下，转向了旁侧的左之航。
左之航也恰好转向她，电光石火见，他突然伸手托起亭絮，用尽最后的力气，将她往崖上托去。
在他擦过的最后一刻，亭絮听到了他清淡的一句：“你救过我一次，我还了。”
崖上的嘉俊连忙伸出手去，刚好抓住了亭絮的手腕，亭絮低下头，只看到崖底白雾茫茫，左之航的身影，转瞬不见。
心似被什么抓挠了一下，涩涩地一痛。
“你没事吧？”头顶上，嘉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，亭絮抬起头，看着一脸关切的嘉俊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话来。
“我拉你上来。”见亭絮不语，嘉俊继续说。
亭絮没有作声，鼻子处的硫磺味越来越重。
她知道，经过刚才剧烈的打斗，很可能已经触动了炸药，现在，她就是一个可能随时引爆的炸弹。
不过，这样也好，她一向是有恩报恩，有怨报怨。嘉俊这般害她，拖着他一道死也不错。
只是念头闪过脑海后，亭絮又突然改变了主意，她觉得困乏。
她再次看了嘉俊一眼，嘉俊正吃力地将她往上拉，指节清秀，微露青筋。
她笑了笑，然后猛地挣开手，身体快速向崖下坠去，嘉俊脸色一变，想也未想，身体也随之前倾，再次抓住了她，若不是旁边刚好有一簇突出的荆棘供抓手，他自己也差点被一起带了下去。
“你干什么！”惊魂初定之下，嘉俊忍不住质问道：“找死吗？”
亭絮怔怔地望着怒容满面的嘉俊，好半天才反应了一句：“就是找死，若是落到了你手中，岂非生不如死？”
现在，所有人都知道她别有用心，回去恐怕求生不能，求死不得了。
“我已经禀明了父皇，父皇已经派兵去围剿你所说的承恩，承恩的势力即将瓦解，从今以后，你不必再听命于任何人。”嘉俊抓紧她，吃力道：“父皇肯原谅你了，只要活着，什么事都好说。”
亭絮凄然一笑，挣了挣手，道：“你还是放手吧，反正我本是想杀你，现在一了百了，有何不可？”
听说承恩被剿的事情，亭絮终于松了口气，当初她假借求情的名义，托嘉俊放过承恩，便是要不动声色地出卖承恩。
从承恩布下这最后一个任务，让她接近嘉烨时，亭絮便知，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打击承恩的机会。
利用皇权，换得自己的自由。
多少年来，她终于摆脱他了。
只是她维护的人，也不在了。
生与死，对她而已，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区别。
可奇怪的是，嘉俊依然不肯松手，仍然努力的，将她一点点往上提。
“喂！”亭絮无法，只得使出杀手锏，坦言道：“我身上有炸药，也许马上就要爆炸了，为了我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，九皇子犯不着以身犯险，还是放开我吧。”
嘉俊闻言一愣，可是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，甚至，更紧地握住了她。
“我已经查得了你的过去。”他一边说，一边用力：“亭絮，你真的是一个万恶不赦的人，可是，就因为你太坏，所以不用指望能这么容易地死去。你不想知道你的义父承恩，到底得到了什么下场吗？”
亭絮稍微失了会神，人便已被嘉俊给拽了上去。
然后，嘉俊极快地为她褪去身上绑着的炸药，快手向崖下丢去，只听到‘轰隆’一声，炸药在半腰间被炸成了两截，只看到底下浓烟翻滚，又很快，被云岚所混。
嘉俊仍然抓着亭絮的手，望着深不见底的崖下，叹道：“没想到，左之航到最后关头，竟会救你一命。”
“我早就猜到了。”亭絮没有丝毫感动的样子，只是轻轻浅浅地说了一句。
嘉俊回头，愕然地望着她：“你猜到？”
“人孰无心，我冒死留下了救他，你又这般‘看重’我，而且本身又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，即使左之航没有动心，他也会对我心存好奇，只要有了这一丝好奇，我就是安全的。”亭絮淡淡地回答：“只是没想到，左之航却肯为这点好奇之心，付出性命。”
“亭絮！”嘉俊注视了她许久，突然猛地甩开了她的手，怒气冲冲道：“色诱父皇，逼走三皇兄，利用左之航！你还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地说出来！你到底有没有对谁真心过！”
“有的。”亭絮抬起头，望着他，凄婉一笑道：“只是我发现，你越是真心对一个人，就越是得不到对方的真心。”
譬如离若。
她可以对任何人虚与委蛇，可以在诸多男子中周旋往返，可是这样的虚情假意，却偏偏赢得了许多男子的钟情，嘉言便是其中一个。
而她唯一用尽全部心里去对待的男子，却将她弃如敝帚。
嘉俊愣了愣，脸色略略松弛下来，他伸出手，绕过亭絮的脖子，手指插入她浓密的发丝间，轻言，款语：“其实很多事情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，想不想有个机会，让自己重新来一次？”
“什么？”亭絮抬头，狐疑地望着他，琉璃般的双眸，因为感伤，氤氲如水。
“忘掉一切，干干净净地，重新活一次。”嘉俊说完，化掌为刀，重重地劈了下去。
亭絮身体一软，面露惘然，倒在了嘉俊的怀里。
嘉俊清秀的脸上同样的惘然，手搂着她纤弱可折的腰，自语道：“对不起，父皇下令，从今以后，你便是完完全全不受人摆布的贵妃娘娘了，我的母妃——”
不知道为何，在说到‘母妃’两字的时候，嘉俊的眼角略跳了跳，竟有点莫名其妙的失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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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是男主出现的太多，大家都看不出谁是第一男主了，呵呵。
决定不让大家猜了，在下文中，请时刻注意嘉俊——这个提示够不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