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烨来了。
满宫的人全部整肃而出，亭絮也跪在了殿前，迎接他。
明黄色的衣角停在了亭絮的身前，她抬起头，又撞进那双深渊般的眼眸。
亭絮的脸没来由地一红，忙忙地又低下头。
“想什么呢？”嘉烨本来严肃的脸被这样的小儿形态逗得一笑。脸部的线条顿时舒缓了许多：“朕因国事而冷落了爱妃几日，总不至于因此记恨上朕吧？”
“臣妾不敢。”亭絮慌张地否定道。
“不是没有，只是不敢而已？”嘉烨抓住她的语病，穷追不舍，锐利的目光针灸一半盯在她身上：“平身吧。”
亭絮于是起身，她本来不算矮，可是站在高达的嘉烨边，仍然矮了整整一截。备显柔弱。
嘉烨禁不住伸出手，扶住她的手臂，只是扶着的姿态，又慢慢变成了抓。
他抓疼了她的臂。
亭絮不敢惊呼，也不觉得太痛。
总之全身都痛。多一点少一点，没有太多区别。
“你今天去慈恩寺礼佛了？”他问，声音沉厚，不含情绪。
可及时这不含情绪的声音，也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亭絮没来由想起‘伴君如伴虎’的老话。
她觉得抓住自己的，是一个斑斓大虎。
“是……”犹豫了一下，亭絮坦然地回答。
“见过嘉言了？”嘉烨又问，语气照样云淡风轻。
亭絮悚然一惊。
是啊，皇帝富有天下，手中的暗棋又何止万千，这么看来，嘉言身边的亲信，也必然也有皇帝的耳目。
想到这里，亭絮更坦然了。“是，见过吴王殿下了。”
“他对你说了什么吗？”嘉烨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臂，转而挽起她的发梢，似不经意地玩弄般，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。
“殿下说……殿下说，他与臣妾有缘无分，只望臣妾以后能好好伺候陛下。”亭絮咬了咬唇，回答道。
她的话音未落，只觉发丝一紧，亭絮的头被扯得向旁边歪了歪。
整张头皮阵阵发麻。
“有缘无分的话是你说的吧。”嘉烨扯过她的发丝，让她直视着自己：“嘉言到底说了些什么？”
亭絮痛得泪眼朦胧，却怎么也不肯说实话：“殿下什么都没说，只说让臣妾好好伺候陛下。”
“对皇帝说谎，便是欺君。”嘉烨凝视着她，似玩笑似威胁地说：“朕纵然不舍得砍你的头，可是惩罚，确实少不了的。”
“臣妾没有说谎。”亭絮咬定说辞，就是不松口。
嘉烨受伤的力气越来越大，几乎将亭絮的头扳得仰了过来，“到底是什么，让你这么倔？明知此路不通，还要往前走？”
亭絮闭紧嘴巴，生怯而无畏地回望着他。
“你只是嘉言带回来的一个女奴，他弃你负你，朕却给了你身份，给了你恩宠，为什么你仍然不肯对朕说实话？仍然要护着他！”嘉烨问这句话的时候，几乎忘记了嘉言是自己的儿子，那种懊恼、不解与怨气，仿佛向一个深爱的人发出的质问。
可是亭絮知道，他不会爱她的，至始至终，她的出现，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替身游戏。
这样略显失控的嘉烨，却让亭絮略略地安下心来。
她顾不上嘉烨的撕扯，盈盈地望着他，鼓足勇气，轻声道：“陛下可曾爱过一个人，爱一个人时候，肯把自己化成泥土，匍匐在他脚下，哪怕用一辈子换得他不屑一顾的一笑，那也是值得的。”
“那你爱的是谁？嘉言？”嘉烨威严的双眼眯了起来，细细地打量着她。
亭絮镇静地回望过去，轻声道：“陛下已经查清了臣妾的来历，这个问题，还用再问吗？”
“可笑，你是朕的妃子，却爱着朕的儿子！”嘉烨猛地松手，可是松手的力气，已经将亭絮推搡在地：“如果你是别人派来的棋子，那一定是最笨的棋子，没有哪个男人会忍受这样的侮辱，你不应该承认。”
“即使臣妾否认，又能逃得过陛下的眼吗？”亭絮勉力撑起身子，在地板上仰视着他：“英武如陛下，天下有什么事情能逃得过你的眼睛？而且，臣妾承认时，无愧于心，并没有觉得对不起陛下。”
“红杏出墙，当浸猪笼，你竟然还可以说，无愧于心？”嘉烨冷漠的双眼冰一般望着亭絮。
这样的喜怒无常、深不可测。
亭絮深吸一口气，缓缓道：“臣妾先遇到吴王在先，吴王温雅高贵，对于当时的臣妾而言，无异于天上星辰，臣妾会芳心暗许，无可厚非。至于后来被清和公主带入宫中，得遇陛下，那也是没有预料的事情。如果只是一夜，臣妾便哭着喊着变心，以陛下的英明，陛下能信吗？”
嘉烨不语，只是望着她。
“可虽然如此，亭絮亦知道三纲五常，从今往后，心里不再想着吴王殿下，而是努力地，爱上陛下。可这需要一个过程，陛下请给臣妾时间。”
嘉烨重重的哼了声，不置可否。
“你欺君在先，惩罚不可幸免，从明天起，关十天禁闭。”等了一会，嘉烨方弯下腰，极温柔地勾起亭絮的下巴，另一只手抚着她润滑的脸，“亭絮，你为什么要长这样一张脸？”
轻柔的声音刚歇，语气重新变得冷酷起来：“朕相信，这十天的禁闭，一定能让你忘记，什么是爱。”
说完，他并没有留宿，而是拂袖而去。
明黄色的御辇缓缓走远，向阴妃娘娘的宫邸行去。
亭絮依旧匍匐在地上，可奇怪的是，脸上并没有悲伤，反而有点欢愉。
嘉烨肯因为嘉言而向她兴师问罪，看来，她已经成功地转移了嘉烨的怀疑。
只是——
到底对不起嘉言了。
亭絮轻叹一声，刚展开的眉头又轻轻地锁住了。